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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夫人的声音还在继续:“所以,祖母找你来,就是想让你多帮忙看看,你常在朝前行走,京都哪家的公子人品贵重,又有本事,你比我和你娘都要清楚几分,你就帮燕丫头多看看,待她入了大房的门,办了仪式,就可以替她……”

裴湛猛地站了起来,因身形幅度太大,衣袖竟将案几上的那盏滚烫的茶水拂在了地上,瓷盏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。

“不可!”裴湛陡然出声!

太夫人和大夫人都怔住了,愣愣看向裴湛,只见他的脸色有说不出的怪异、焦虑和激动。

楚氏诧异看向他:“为何不可?”

裴湛嘴唇翕动,这才站向正堂中间,撩袍朝着太夫人跪下:“她不能成为国公府的嫡女,无论是大房还是二房,因为……”他又看了看大夫人:“因为,阿湛想娶她为妻!”

话音一落,正堂里瞬间安静下来,想来掉一根绣花针在地上,也是能听得见的。

太夫人和大夫人满脸的震惊,半天回不过神来。

盛姑姑和柳嬷嬷也是无比吃惊,遂又低头敛息。

楚氏站了起来,声音恍惚:“阿湛,你…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

太夫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,眼前这一幕的确让她震惊地失了言语,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阿湛,你……祖母知道,燕丫头对大房有大恩,但是……回报这份恩情有很多法子,你何必……”

裴湛目光湛湛,看向太夫人:“祖母,孙儿心悦她并非因恩情而生,无论她对大房有无恩情,孙儿也是要娶她的!请祖母和母亲成全!”

楚氏的声音大了起来:“胡闹!婚姻岂能儿戏?那姑娘……那姑娘……”

她又恍然大悟般,看向自己的儿子:“你……你竞拍而来的那顶步摇冠,难道就是为了她?”

裴湛沉默,沉默就是默认。

太夫人呐呐道:“阿湛,你把祖母搞糊涂了……京都娶媳,无母亲教导者,不足以为宗妇,这个道理你不懂么?你未来的妻子,是要能独当一面的,燕丫头的确秉性纯良,容貌上佳,可……可她……若是你未来的妻子不用承担宗妇的责任,祖母必不阻拦,可……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呀……”

裴湛面容略带苦涩:“祖母,京都的贵女个个被教导得能持家,她们左右逢源,长袖善舞,可是祖母,孙儿想的没有那么复杂,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,就这么简单,男女嫁娶,孙儿想自己做主。”

太夫人和楚氏再次失语。

楚氏低声道:“可是翩翩姑娘这样要求你的?我上回见她,问她可有想达成的愿望,她没有回答我,我便让她好好想想,是不是她……”

裴湛打断她:“母亲,和她没有任何关系。她什么都不知道,不瞒您和祖母,是阿湛心悦她在先,她毫不知情……祖母,母亲,她绝不能成为我的妹妹!”

太夫人历经半生,洞察人性,也极有智慧。

她知道,婚姻乃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多少人盲婚哑嫁,生儿育女,一生也就这样过来了,世上的怨偶何其多,痴男怨女又何其多。

男婚女嫁有多少人能做到互相钦慕?

在权势、金钱、地位面前,你心悦我,我又愿意嫁给你,这是何其难的一件事。

面前是她最爱的长孙,她知道的,她这个孙子,一向骨子里带着傲气,可他今日却当着她们的面承认自己的感情,话里话外都在维护那个丫头,可见他定是动心了。

她如何不希望他能携一爱侣共度余生,但是……

她心里头纷乱不已,对着裴湛说道:“阿湛,此事……让祖母和你母亲再想想吧,这太突然了……”

裴湛还想说什么,想了想又闭了嘴。

他点点头,对着祖母和母亲行了礼便退出了正厅。

从鹤寿堂出来,裴湛一路往幽竹轩而去。

时值近腊月,寒风料峭,天地间一片肃杀。

夜晚静谧,幽竹轩的内室里一片暖意融融,完全不知自己正处于风暴中心的翩翩,正和翠玉在烛光下忙乎着。

她正伏在桌案上画一套十件的扇袋样子,这香囊样子并非寻常的花儿鸟儿式样,而是上古时代的山精野怪,诸如山魈、山蜘蛛、鲛人等。

她在纹饰图案上的确很有一番巧思,称得上独出心裁,无论是花样子、衣样子总能设计得与众不同。

渐渐的,那雅绣坊的东家找她的次数多了起来,皆因找她定制式样的贵女越来越多,翩翩因上个月在逸庄养伤,无法接单子,这才好了没多久,提前定制好的单子被那雅绣坊的东家一股脑送了来。

所以,这些时日,翩翩晚上便在幽竹轩里赶各种花样子、纹样子。

其实,自她受伤后,太夫人和大夫人便时不时给她送来了许多的锦缎、珠玉、器玩,几乎占满了幽竹轩的那间库房。自打和裴湛在一起后,她骤然暴富了起来,最初的那股兴奋感与快感过去后,她又渐渐沉静了下来。

她终究还是想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,不依靠任何人。

她或许没有太大的本事,但自给自足还是能做到的。

她甚至开始学习妆容技术,听闻京都城南有个瘦马出身的女子,叫婉娘,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技艺,能将女子五分的容颜化成八九分。

自婉娘上岸后,年老色衰的她便租了个小铺子,通过教人化妆赚取银两度日,京都不少姿色六七分的贵女悄摸摸地去拜她为师,就想学这手技艺,为自己的容颜增光添彩。

翩翩这几日也悄悄出门了好几次,给婉娘交了不少的束修,她的要求只有一个,如何通过妆容遮掩自己的容貌,装扮得平淡无奇即可。

婉娘当时嘴角便抽了抽,将自己画丑,这可是稀奇事,但她见了翩翩的容貌后,也便不作声了。

她也是在炼狱里挣扎过的人,知道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苦楚,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。

她便使了十分力气来教翩翩。

她先给翩翩展示了她的化妆技巧,她让翩翩坐在椅上,面对面打量她,又打散她的发髻,好似在打量一件精美的瓷器。

不一会,她便卷起袖子,摆弄铜镜前的瓶瓶罐罐。

翩翩注视着她的手,只见她一双素手灵巧若蝶,不时拧开瓶瓶罐罐倒出脂粉涂抹在她的脸上,时而用细毛刷刷脸颊,时而用手轻拍肌肤,时而用剪子略微修剪额发……

待她给翩翩画完妆容后,翩翩睁开眼睛,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,不由地摒住了呼吸。

婉娘不愧是婉娘,经过她的巧手装扮,镜子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儿,哪里还有半分绝色的模样?

只见她脸色暗黄,唇色淡乌,两腮还有些雀子,头上梳着个最普通的发髻,形貌十分自然,这样的人扔进市井堆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。

翩翩惊喜极了,不停揽镜自照,并连声赞道:“婉娘真是神乎其技!”

婉娘笑了笑,又打量面前女子的眼睛。

她的眼形长而媚,眼神却有股澄净之感,瞳孔乌黑,最深处似乎蕴着一抹幽蓝,像一颗深邃的宝石,干净又神秘。

眼前的女子,有一双十分美丽的眼睛。

婉娘对她说道:“妆容技巧可以改变容貌,但眼神、举止却是变不了的,不过要迷惑普通人已是足够。”

翩翩已十分欣喜,连连点头。

就这样,她彻底跟婉娘学起了妆造技艺,隔三岔五总要去一趟。

今日,她于酉时方归,晚饭后,她便坐在铜镜前,开始涂脂抹粉,按照婉娘教的方法开始对着自己的脸妆扮起来。

待她画好妆,她颇满意地叫来翠玉,翠玉一见她的模样便呆住了,呐呐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:“姑娘,您……”

翩翩更是满意,扑哧一声笑了:“你能认出我来吗?赶明儿我就画个这样的妆,再换套粗布衫,我们去市井里参加庙会,买年货,吃小吃,你看可好?”

翠玉还能说什么,自然是呆愣愣地点头。

翩翩心里高兴极了,她甚至开始幻想之后的生活。

她若以这副容貌藏身于闹市和烟火之地,想来也是不会显眼的,待和母亲团聚后,二人靠着手里不菲的银钱开家铺子,日子也便能过下去了。

她只是想让自己的人生有更多的出路和选择。

她一直坐在镜前,看着铜镜里的人儿,甚至舍不得洗掉这样的妆容,她似乎闻到了自由的味道。

她多渴望命运被自己掌握的感觉,不再受制于人,不再郁郁寡欢,不再走投无路。

之后,她连妆容也不洗,便坐在桌案前画花样子,翠玉在一旁边打下手边干绣活。

烛火幽幽,夜色渐深,对着图案盯得久了,翩翩眼睛也有些酸胀了,她揉了揉眼睛。

翠玉见状:“姑娘,别画了,晚上光线不好,仔细伤了眼睛,您把妆容卸了就歇息吧。”

翩翩点了点头,伸了伸懒腰,站了起来,刚转身,就见裴湛走了进来。

二人一对视,裴湛见她化的样子,嘴角抽了抽。

她这几日去了哪里,他一清二楚,凝雪早就给她汇报过了,他当时也是叹了口气,又对凝雪说道:“由她去吧,高兴就行,看好她。”

可是今晚,又见她在画成这副鬼样子,他心里的火气腾腾就升了起来。

他如何不知道她是何意思?

看来她也很清楚她的容貌能惹祸,现在变机灵了,着手准备着为之后的离去做打算呢。

若搁往常,他也就由着她了,左右她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