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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已是子时,天空是一片浓稠的黑,连一颗星子也无,只剩一轮惨白的明月,孤零零地挂在星空。

着一身黑衣的裴湛轻飘飘落在莲花楼的庭院中,他四处观望了下,又信步走上玉阶,跨过檀木槛,走在绒毯上。

楼外的侍卫、楼里的丫鬟侍女已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,或靠在椅上、桌案旁。

裴湛进入正厅,又拐了两下,进入了内室。

内室里烛光幽暗,玫瑰椅上,垂头坐着一沉睡的美妇人。

绫罗翡翠,身姿婀娜,眉目微蹙。

只需看一眼,裴湛就无比确定,眼前这个三旬出头但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美妇人,就是翩翩的母亲。

她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,尤其是唇鼻下巴,几乎如出一辙。

母女二人都是美貌非常。

若说翩翩的美貌能胜过叶氏,倒有些言过其实。

主要是味道和风情不同,翩翩到底是年纪小,稚嫩了些,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,而叶氏,则是一朵开得正艳的花,风姿绰约。

裴湛看了一眼便垂下了头。

他从胸口摸出一瓶子,倒出粒药丸,走至叶氏身旁,将药丸塞入了她的口中,一仰她的下巴,药丸被吞了下去。

叶氏幽幽转醒,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,茫然四顾后,发现站在她不远处的一黑衣人。

她猛地站了起来,脸上有了惧意,心脏似乎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。

裴湛见状后退了两步,对面前的叶氏略略行了个礼,他低声安抚道:“叶夫人勿惊!在下没有恶意。”

叶氏抚住砰砰而跳的胸口,又看向那男子,见他身高挺拔,面容十分年轻,俊逸非凡,只是……

一身黑衣,这是要当梁上君子?

她咽了咽口水,声音里满是警惕:“你……认识我?”

裴湛点点头。

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,走近了两步,将帕子放在梳妆台案上。

叶氏狐疑地看着他,伸手接过帕子,展开。

瞬间,叶氏如遭雷殛,身子觳觫,眼里迸出异样的光芒。

她忘记了惧怕,几步走至裴湛面前,紧紧盯着他,喉间哽咽,语调急促:“你……如何会有这帕子?”

雪白的帕子上,左下角绣着一枝荷,一只燕。

这张帕子,还是裴湛从安文玉身上搜刮而来的。

裴湛轻声道:“帕子的主人,叫燕翩翩!”

叶氏彻底站不住,一阵头晕目眩,踉跄了几步,裴湛略微伸手扶住了她。

叶氏摆摆手,满脸震惊,她涌出泪水,小心翼翼问道:“她……是我的女儿,她……还活着?她还好吗?”

裴湛点头:“她很好,如今在我的府上。”

叶氏眼里迸发出一阵狂喜,这个消息几乎让她飘飘然,她的声音都有些发虚:“你是谁?为什么会来这?”

裴湛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,只是问道:“我只想问一句,叶夫人是心甘情愿和左相在一起的吗?”

一听到这话,叶氏的鼻端开始发涩:“不,是他将我囚禁在此,我恨不得有双翅膀能飞出去,你……能带我走吗?我一直在想我的女儿,没有一刻不想她……”

听到这,裴湛叹了口气,从袖口掏出卷起的画卷,递给叶氏。

叶氏忙接过,将画卷铺展在内室的一张紫檀桌上。

随着画卷的徐徐展开,翩翩的容貌出现在叶氏的眼前。

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,她不停地擦,只想将女儿看得更清楚些。

她用手细细抚摸画中人的眉眼,一一抚摸下来,留恋不舍。

静谧的内室,只有叶氏断断续续的声音:“是她,是她……她长大了……翩翩,我的女儿……”

叶氏泣不成声。

到底是母亲,对女儿的变化了若指掌,她的神情似喜含悲:“她长大了,想必吃了很多苦。我记得,小时候的她,不谙世事,眼神灵动非常,藏不住心事,又俏皮又可爱。她现在,眉间藏着轻愁,安静多了,淑女多了……”

裴湛默默听着。

说到这,叶氏抹了抹眼泪,清了清嗓子,转身看向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。

她美目红肿,轻声说道:“阁下深夜前来,必有要事,我一介妇人,被人藏身此处,不知内里乾坤,你说,我听着。”

裴湛微微点头:“翩翩住在我的府上,我是魏国公府的世子裴湛,她……的确吃了很多苦,十二岁那年被叔母贩卖,几经辗转,一年前阴差阳错之下进了我的府里,成了我府中的一名养女。”

短短一句话,其间多少辛酸多少挣扎多少苦楚。

叶氏的脸色又悲又痛,神色哀哀。

说到这,裴湛顿了下:“叶夫人请放心,她虽然吃了苦,但好在有惊无险。”

叶氏扬了扬嘴角,眼里却含着泪:“魏国公府对我和翩翩有大恩,民妇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。”

裴湛低头沉凝了片刻,看向叶氏:“叶夫人知道左相的为人吗?”

叶氏已恢复冷静:“当时花鸟使掳走我,我跳河逃生,是左相救了我。可他并没有放我归家,反而将我掳来了京都,被关在这个金丝笼里,我只知道这些。”

裴湛冷笑一声:“他是这么对你说的?那好,今日我便将左相的一切告知叶夫人。”

然后,裴湛将左相打着圣意的幌子,通过花鸟使到处掳各地美貌女子一事简单道来。

叶氏震惊非常:“你是说……其实,其实他才是真正掳走我的人?他跳河救我,不过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?”

裴湛点头。

“所以,我的丈夫,其实也是他害死的?”叶氏紧接着追问。

裴湛再次点头。

叶氏瘫坐在玫瑰椅上,她不由得想起以前女儿承欢膝下娇喊爹娘的岁月,脸上悲切:“好一个伪君子!我好端端一个家,就被他毁了,我的丈夫因他而死,我的女儿因他零落天涯,我的养子也不知在何处,而我却委身贼子,被困在此处当一个行尸走肉的木偶。”

裴湛决定再给她下一剂猛料:“不仅仅是如此,前不久,左相的一双儿女欲将翩翩绑至青楼拍卖,简直是要置她于死地,幸好奸计并未得逞。”

叶氏猛然抬头!

她的嘴唇颤抖,眼里又迸出泪来:“所以,你告诉我,你想要我做什么?为了我的女儿,我什么都可以做。”

裴湛沉默了半晌,低声道:“左相为人城府极深,在朝中势力极大,手段也非同一般,如今朝政十分不稳,左相一派的根基已在动摇,但我怀疑他一直留有后手。周庸其人,为人谨慎,疑心颇重,非亲近之人难以寻到他的把柄,如今想要扳倒他,还需要有力的证据。叶夫人,是左相目前唯一上心之人,若您……”

说到这,裴湛又顿了顿:“当然,若是叶夫人不愿意,我也会想方设法救您出去,我答应过她,要让你们母女团圆。”

叶氏定定看向他:“不,我愿意!我和我女儿已有四年多未见,也不差这些时间,只是……她很安全对不对?”

裴湛点头,声音低沉:“是,我会护好她。”

叶氏看向面前的男子,见他神色郑重,语调坚定,她忽然有了微妙的感觉,眼前的男子,似乎对她的女儿不一般?

她微微笑了起来:“魏国公府对我女儿的收留之恩,叶氏无以为报,我不懂朝政,也不知外面的风云如何,但只要是为了我女儿,我愿助裴世子一臂之力。”

裴湛这才道:“那……就请叶夫人多保重,裴湛相信,你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团聚。”

叶氏含泪点头:“既如此,还请世子速速离去,这里防卫极严,世子应当无碍吧?”

“无妨,他们醒来还需要一会。”裴湛沉默了一息,嘴唇动了动,又看向叶氏:“叶夫人,还有一事,燕鸿……也在京都。”

叶氏猛然抬头,眼里惊喜乍现:“鸿儿……他也在,那他这些年,去了哪里?”

裴湛低头思索了一会:“他曾回到上邽,未见到你们任何一人,几番寻找未果后,他便远走江南求学,他……在今年八月的秋闱中,中了江南乡试的榜首,现如今已至京都待考。”

叶氏今天的眼泪流的实在是多,她一会哭,一会笑,此刻,她语无伦次道:“好,太好了,他们兄妹俩已经团聚了吧……鸣成,你的要求,鸿儿做到了。”

裴湛半晌没有言语。

叶氏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:“有鸿儿在,我这个做娘的就放心了,鸿儿会护着她的……”

裴湛忍了忍,终于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话:“我听燕鸿说,他曾答应过养父,愿把翩翩当作妻子照顾她一生,可有此事?”

叶氏一怔,她看向眼前的男子,对方眉眼幽深,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。

叶氏微微点头,轻声道:“不错,我夫君生前确有此意。”

裴湛垂眼,低声道:“如此。”

他又抬头,将后期二人隐秘联络的法子告知了叶氏,才道:“裴湛现在离去,还请夫人多多保重。”

话刚落,他人便不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