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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胜关一座望楼上,陈子龙正操纵着一个被挫掉了铭文的支架望远镜,向着东方来回扫视着,远处烟尘滚滚,一支长龙一般的军队正向着大胜关的方向疾驰而来,望远镜中清晰的显现出跑在最前头的军将身影,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,体力肉眼可见的透支,但每个人都在雨后泥泞的道路中奋力迈着双腿,朝着大胜关飞奔。

“看旗号,应该是镇江来的兵马......”陈子龙身旁的谢三宾长出了一口气,他们之前听闻东面有兵马到来,都是大惊失色,南京左近的兵马除了那群废物一般的京营,大多抽调到了大胜关一线,镇江的援军距离大胜关应该还有一两天的时间,陈子龙和谢三宾还以为是刘国能冲过长江,准备和刘良佐前后夹击了。

“确实是傅阁老手下的人马!”陈子龙点点头,也长出了一口气:“是傅阁老手下的忠义营,应该是一路疾行而来的,谢总督,关内要准备好汤饭营房,给这些弟兄们好好休整一番!”

不一会儿,忠义营的兵马便赶到了大胜关前,关上将领查验了公文,开门放忠义营兵马入关,谢三宾和陈子龙已在城门处等候,几名忠义营的将领都摇摇晃晃的走来行礼。

“末将乃是忠义营总兵黄蜚.......”一名虎背熊腰的将领面色苍白、声音沙哑,向谢三宾和陈子龙介绍着身后的将佐官吏:“这位是忠义营副总兵吴志葵,这位是江阴兵备道陈明遇,这位是忠义营的监纪推官阎应元,这位则是江阴巡按冯厚敦......”

“皆忠良之士也!”陈子龙发自肺腑的赞了一句,朝黄蜚行了一礼:“黄总兵当年随显忠公征战于皮岛,天下闻名,左良玉之乱中也是冲锋在前、挫败吴学礼所部渡江攻陷江阴的谋划,天子一直将你的功绩记在心中!”

陈子龙又朝陈明遇等人行了一礼:“当初江阴县令方亨与左贼勾结,欲献城给吴学礼,正是三位将之擒拿,后又发动江阴百姓协同傅阁老守城,江阴由此固若金汤,天子便是赞扬几位‘忠义典范、国之干才’,才赐以‘忠义’之名,令以江阴士民百姓为底建营成军!”

几人赶忙回礼,谢三宾呵呵笑道:“看你们这副模样,想来是从镇江一路飞驰而来,莫在城门口呆着了,关内给你们准备休息的屋宅和饭食汤浴,诸位先好好休整一番,等会再召诸位来商议兵事。”

众将自无不可,纷纷散去休息,陈子龙看着入城的兵马不由得感概道:“黄蜚,东江总兵黄龙战死之后,便在朝中失了依靠,若不是朝廷要防备左良玉,史可法手下无人可用,他恐怕还得在宦海之中蹉跎。”

“吴志葵,当年漕运总督张国维举荐充任金山定波营总督,后来东虏入侵山东之时,左部弃济南而逃,负责协防济南的张国维所部漕运护兵一哄而散,张国维留《绝命书》三篇投池自尽而死,吴志葵在朝中失了靠山,这总兵之位便一直不安稳,时刻有去位之危......”

“还有陈明遇、阎应元,两人都只不过是江阴典史而已,冯厚敦,一个小小的江阴训导,他们这些人,甚至连官都算不上,更不用说享受了什么国恩了......”

陈子龙默然一阵,叹道:“这些人或受过朝廷的委屈、或出身低下卑微,然则朝廷有难,却毫不犹豫的起兵来救,反倒是左良玉、刘国能、刘良佐,还有那些江南的官绅豪门,他们或者富贵了百年,或者是高官厚禄、万人之上,可谓世受国恩、享尽尊荣!”

“但他们是如何回报大明的呢?要么起兵反乱、要么私相勾连、要么作壁上观!他们行事之时,可曾想过往日大明给他们的恩典?一群败类,连杀鸡屠狗之辈都不如!”

“仗义每多屠狗辈,古来真理!”谢三宾没有陈子龙这般激动,但双眼的目光也有些涣散:“自来肉食者鄙,富贵久了,便觉得自己享受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,哪里还记得他们是如何发家的?这点便是东虏、襄阳那些新兴之国都没法避免,否则正蓝旗在扬州怎会打成那副模样?否则襄阳那边时不时来场整风肃纪是为了什么?两百余年大明,官绅豪门扎根已深,问题自然更加严重。”

陈子龙一阵默然,长叹一声:“豪格还能对正蓝旗动刀,襄阳那边还能搞整风肃纪,而我们......处置一些江南官绅豪门,都只能借着他们勾结反贼这种毫无余地的理由。”

“卧子,你是原工部侍郎陈所闻之子,也算是松江豪门出身,上海开埠之前,你的家眷在上海购置了不少田产房产,后来高价售卖出去,赚了一大笔银子,这笔银子大多变成了田土和佃户.......”谢三宾看到陈子龙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,却毫不在意,继续说道:“这次朝廷劝捐,你们陈家是最早主动捐纳的一批,那也是看在你这个兵部尚书的面子上,松江等地反抗劝捐的官绅豪门,和陈家就一点关系都没有?”

陈子龙有些怒意,没好气的说道:“谢总督,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?是在指责本官纵容家眷贪腐敛财吗?”

“卧子,你对朝廷的忠心,天下人都看在眼里......”谢三宾摇了摇头:“可是你的家眷呢?他们能和你一样对朝廷忠心耿耿吗?复社的每一个士子,都是出自官绅豪门之家,我相信你们每个人对朝廷都是毫无保留地,可是你们的家眷呢?他们是像你们一样毫无保留的奉献朝廷,还是倾向于那些江南官绅豪门呢?”

“你们可以对那些江南官绅豪门下刀,但是对你们的家眷,能够杀个精光吗?可若是不惩治他们,那些江南的官绅豪门有样学样,又怎会信服朝廷的法度呢?”谢三宾看着陈子龙低下头去,转头看向西方的天空:“这世间最麻烦的局,便是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,要解这个局,除非有破釜沉舟的勇气,否则......便只能等外力来解了!”